十月乌鲁木齐明媚
公 园
我从没想过会在乌鲁木齐收获一整天的幸福。尽管当下说这个词，有些不合时宜。
友人从江苏千里迢迢用国庆假期来乌市陪我，我们不想太累，只想在乌市歇一歇。
照例走一遍新博和二道桥，发现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了。正好住在人民公园对面，冬天我曾绕了它半圈愣是没找到门。这次决定一探究竟。带了一个馕，我们出发了。结果跟着人流，入口意外地好找，没费功夫就进去了。
起初无甚惊喜，穿过小径，看到一个旋转座椅，坐在椅子上面的除了儿童还有一只大玩具熊，这个时节的树正是好看的时候，金黄色的烘托之下整个场景便如童话一样了。
见到这个瞬间的我受宠若惊
再往前走去，是游乐场。来的都是大人带孩子，好在我们这种贪玩的大人人家也照样做我们生意，和朋友挨个玩遍，高兴到忘形。开小车的地方，我挑了一辆坦克开，家里有张老照片，两三岁时我也开过这样的坦克。穿过这个区域，是水上游玩区域，接着是老人多些的书法、下棋。
要走出公园的时候，看到一个有时日的老照片展。里面有段描述旧时乌鲁木齐的话极有意思：
红山嘴子妖魔山，两个塔对得端。乌鲁木齐河水凉又甜，绿树成阴在岸边。庙会过了十来天，大人娃娃挤成山。西安人敲梆子唱乱弹，天津人又唱又敲拉洋片。河南人耍猴卖药围圈圈，拳把式耍的刀枪矛子三节鞭。吹唢呐鼓敲的欢，喀什噶尔的踩弯绳太惊险。耍把戏的空中取水变鸡蛋，对台戏唱的真好看。看了桄桄子看梆子，又看京戏小曲子。小四儿唱的盘肠战，张胡子唱的走雪山。兰州红、王小旦，二人唱的是小姑贤。看戏吃喝都方便，就怕你手里没有钱。回族人手端洋盘子卖凉面，维族人卖的是烤肉烤包子油抓饭。忠义馆三成园，搭起席棚子把酒席办。过油肉、溜三片、清蒸鸭子带海鲜。盖碗茶往上端，保你吃好、喝好、玩好满心喜欢。
红山公园比人民公园还热闹许多，没走到大门就看到许多人往那边去。大门口照旧是安检，不管是公园还是大巴扎，我们这种“内地游客”走的总是快速通道，反过来了。在红山公园，发现了更多的“过气”事物，比如大头贴机，比如碰碰车，比如扔沙包，比如鬼屋。挑了足够符合中学非主流审美时的大头贴背景，去了坑的不行的鬼屋，满心欢喜。
大头贴要先挑背景然后写号码，你还记得吗？
我老家的公园早就没有这些了，早就从游乐场变成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，但是这里好玩的都还在。过气吗？不会啊。这些东西明明还能给人带来快乐，不知道为什么就已经在其他城市消失了。写之前我在想，这样说，会让人觉得乌市落后吗？不是这样的。这里也有高端商场，也有其他的娱乐。并不是因为过时而喜欢这里，而是因为往日快乐没有消失而珍惜这里。除了我，其他的人也都满面春风，特别是年轻的情侣和三五成群的朋友，身处其中，满心只想到“健康”二字。
玩沙包的男孩
这个袋鼠机是第一次见，好玩
这里有的不仅仅是红花和绿草，还有在世纪交接那会儿的所有流行事物。这里满足了我对“公园”这个事物的一切怀念和一切期待。
出大门的时候，公园里响起了本地居民耳熟能详的“这是东方文明的诗篇……”。
童话结束了。
街 头
午饭在开帝锐吃的，抓饭、玫瑰花茶、酸奶，一本满足。约久未见面的朋友出门，走了一会儿也没见到可以坐一坐的地方，索性在十字路口歇了下来。倚着栏杆晒太阳，扯闲篇。不知道是不是我交友喜好的缘故，乌市的朋友过得似乎都谈不上开心。我想，能来一次就多见一次，给他们打打岔也好。也是奇怪了，明明，我们聊得东西都挺重的，但是秋高气爽，阳光打在身上，行道树金灿灿，似乎再重的东西也就那么回事了。
另一个晚上。和好友在街头乱转，看到一家店的门头气度不凡。店在地下，探过头去一看，灯光暗，楼梯幽幽的，尽头是个车模展柜。按捺不住好奇，走到店里面，是家咖啡厅，几乎没有人。装修可以用优雅来形容，服务生打扮得体，坐下来喝了一点东西，好像自己突然从街头隐身，躲进了地下。无处可躲，是很恐怖的。
在二道桥散步，看到两排长椅，坐着的都是维吾尔男性，老人多一点。有个椅子空着，径直走过去坐下来了。视觉上有点突兀，我，汉人，女孩，穿JK制服搭配Lolita斗篷，在他们之间。路人会偶尔看看我，坐着长椅上的这些老人们倒并不稀罕。他们之间好像都熟，见面都打招呼。过会儿来了一个卖地毯/挂毯的，大胡子，穿的是素色宽松衣服，很中东的面貌，我也是头次见到。有个男人想买，大胡子铺开毯子，最后男人没买，大胡子推车走了。
如果我会维语，就可以和他们多聊一点
远方有天山
哈萨克和Lolita
我是一个服饰爱好者，只要是自己觉得好看的，都想去找来看一看。所以去东京的时候跑了两趟浅草寺，买了中古和服；去丽江的时候在七星街，找纳西服饰；去青海的时候找到民族用品批发市场，对藏袍念念不忘。
冬天来的时候，我在二道桥寻找过新疆这边的民族服饰，当时主要想的还是维吾尔服饰。大巴扎里面都是清一色的演出服装，很没意思。到了附近的大厦，愣头青一样冲进去才发现都是维吾尔，一个汉人没看到，很突兀地行走在里面，找卖衣服的店。偶尔找到一两家有艾德莱斯的，设计上却也非常的平庸。更多的衣服都是长裙，不少是土耳其进口的，这里的女性，特别是中老年女性，穿长裙戴头巾多。终究是没找到想要的。后来在闲鱼上面总算勉强找到了一套，是一个维吾尔女孩的哥哥从乌兹别克带回来的。
街头商贩
这次又来到乌市，仍然不死心。相信一定有我想要的。在百度地图上面搜索民族服饰，然后一家一家去探店。走到碾子沟附近，发现民族用品店多了起来。走到一个卖哈萨克族衣服的店，没人理我，我看了很久，叫了老板娘来。问价，让她拿给我看看，她问我买不买，我说买，于是她展开衣服给我看。我钟意一套男士衣服，又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想要，只能是是买了送朋友，我诚心要掏钱，再加上送朋友的说辞，老板娘态度放松了一些。
老板娘桌面上的名片
尺码不合适，她出去许久，找了尺码合适的回来（虽然找回来的颜色不对，但也作罢了）。在这个过程中我就坐在店里，长相、装扮，都挺格格不入的。此时再一次觉得自己一点人家的语言都不会实在太难受！
这家店买完继续往前走。直觉上附近应该还有。走了没几步，看到一排商铺，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，结果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拐角，看到了设计很独特的坎肩。走进这家店，正是我想要的！店主是同龄人，看我有点局促，让我随便看，看中了试一试。她也是哈萨克，汉语非常流利。我也没那么不自在了，试了好些衣服。其中有一套穿上去很是精神，惹得逛街的哈萨克女孩走进来看。又有一些哈萨克的大姐、阿姨、奶奶走进来，夸这套衣服我穿了合适，我就临时学哈语跟她们说谢谢。最后还客串了这个店的看板娘。
哈萨克店主小姐姐在缝衣服上的装饰物
我看中了一个中长款的坎肩，店主提醒说是老年款。试了试觉得也好看，我说会不会我这样穿出去，大家会觉得我不懂而笑话我，店主说不会，大家只会觉得这个汉族女孩也喜欢我们民族的东西啊会觉得高兴。老板娘是研究生毕业，哈语维语俄语都能说，那一天里面穿的是韩系OL风的背带裤和针织衫，外面套的是自家设计的外套。店里所有的民族服饰，都是他们自己的品牌，自己设计自己卖。而这，也是长期以来我最想找的。
用Lolita衬衫搭配哈萨克女款马甲
我开始和她分享我常年的服饰购买经验和对内地服饰市场的观察，她也告诉我一些服装制作上面的知识和他们的业内情况。她很激动，我也很激动，觉得可以一起做点什么，比如说民族元素和Lolita的结合，我们俩聊了一下午。其实有一两秒钟我特别想哭，毕竟在信息不对称的前提下找这种原创品牌太难了，太难了。之前遇到的店都是爱答不理的状态（语言不通是重要的原因），做外人的感觉太强。现在好了，有一就有二，不怕以后没有更多。
汉服，二次元
几个月之前在B站上看到有人拍乌鲁木齐的漫展，那个up主好像是有段日子很难熬，被乌市的朋友收留，平时给本地的Coser们拍点东西。这次去乌市，我特地预约了一位本地COS界挺有名望的一位摄影师，他最近搞COS少，搞汉服摄影多，我们就约了一套汉服。在他的工作室里面，我看到了蒸汽朋克、国风、纯白、欧式的摄影棚，还遇到了一位手艺非常好的妆娘。
如果西域萌战能把中亚的御宅都吸引过来该多好玩
我发现乌市的朋友有个共同的特点，就是一旦我们这些口里人（新疆对内地人的称呼）问点什么，他们总是要急着辩白“我们这里都有”。比如我跟朋友说我想做个B超，朋友就说哎呀这边都能做的；比如我跟妆娘说这边同行竞争激烈吗，她也会先说这里和内地都一样，外面有的这里也有。哈哈，其实很多时候我并没有预设新疆没有，只是纯粹好奇。大概是内地人对这里的刻板印象让他们变得多少有点敏感。冬天在乌鲁木齐精神病院参观的时候，有位工作人员问我是不是乌市的，我笑着回应：“您看我像吗？”，说者无意，听者有心，没想到后来我因为这个还被一个本地人批评了，觉得我这样的回应是在冒犯，这便是敏感过度了。有人问我是不是北京人的时候我也是一样的回应，更何况作为半个人类学生的我那可是无比乐意能被当成本地人。有时候，已经一视同仁了。但是因为之前不自在久了，可能反而自然不起来。
b站新疆漫展视频下面的高赞评论
话说回来，乌鲁木齐也有不少人玩二次元，喜欢动漫和cosplay。再延伸到服饰这块，喜欢汉服的远多于Lolita和JK制服。摄影师和我说，来找他拍汉服或者Cos的全部都是汉族，其他民族会找自己民族的摄影师，或者至少看起来像自己民族的，他的一个朋友因为留了大胡子就格外受维吾尔消费者的欢迎。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也不知道，不过观察下来，民族特色写真大多集中在婚纱照和高定服装的硬照，日常写真不怎么常见。
我在快手上传了汉服视频，评论说“新疆同袍，帮顶！”
有一天我穿着Lolita，朋友穿着JK制服去吐鲁番，在葡萄沟最深处，卖葡萄干和冰淇淋的几位维吾尔大姐夸赞我们的衣服好看。有一位说：“你穿的（Lolita）是俄罗斯风的，她（JK制服）穿的是以前北平的女学生装。” 虽然细究起来有些差别，但也差不离！我喜欢这种感觉，大家对美的热爱是相同的，在哈萨克服装店是这样，在葡萄沟也是这样。
可以快乐吗？
前头说了，这些幸福或许不合时宜。想起老师说过，把平庸的生活浪漫化是可耻的。可反过来说，对真实的生活视而不见也是可惜的。我遇到过在这里过得特别特别不开心的人，不开心到什么程度呢，不开心到连别人开心都成为了一种过错。这有点被深渊反噬的意思。如果没有自觉，所谓的忧国忧民倒也像是自我陶醉；如果保有自觉，找些乐子又何妨。
“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，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”
from周杰伦《彩虹》
路要往哪儿走
三种人
书店是个可待的地方
这一次来，有几个心愿都满足了。拜访了本地高校的社工系，找到了民族原创服饰，看望了朋友，拍了外景写真，很满足。所以也没有不开心的理由。莫放春秋佳日去，最难风雨故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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